瞭望 | 脑机接口瞄准关键一跃

　　自身产业规模增速乐观、横向撬动赋能多个行业、催生多个新行业和新职业……脑机接口的产业影响力异常强劲

　　文 | 黄文鸿

　　从实验室里第一束脑电波纹被捕捉，到2025年我国市场规模将突破38亿元，脑机接口（BCI）在中国正走出科幻滤镜，完成从“产学研”到“用”的关键一跃。

　　这股由医疗刚性需求与消费级场景潜力共同驱动的力量，不仅成为实体经济的新变量，而且展现出塑造未来的强劲影响力。

　　自身垂直赛道增速乐观

　　脑机接口的产业影响力，首先来自其自身的产业规模刻度。

　　赛迪顾问数据显示，我国脑机接口2024～2028年市场规模预计年均增速约20%。这一增速在前沿科技领域属中高水平，明显快于传统装备制造、工业机器人等成熟赛道，表明脑机接口正处于产业早期的稳健增长阶段。

　　脑机接口的增长主要由三类场景拉动：

　　一是医疗康复与神经疾病治疗。这是当前最核心的需求，典型场景如脑卒中后上肢康复、脊髓损伤、渐冻症等。

　　二是消费与健康管理。相关场景应用目前多以非侵入式脑电图（EEG）为主，主要产品形态是头带、耳机、帽子等，功能集中在睡眠监测与助眠、专注力训练、情绪舒压、游戏交互等。

　　三是安全监测、驾驶疲劳监测等工业场景。脑机接口往往以非侵入式EEG帽子或头带形式出现，结合AI实时监测操作人员的注意力、疲劳状态和情绪状态，以减少事故、提升安全等级。

　　全球多个机构认为，2030年左右全球脑机接口市场整体将接近或突破百亿美元，其中医疗应用约400亿美元。多家机构预测，在下一个十年，全球脑机接口市场复合增速大致在11%～18%。比较一致的观点是：

　　医疗健康是脑机接口最成熟、占比最高的应用方向，属于产业基本盘。数据显示，2023年中国脑机接口下游解决方案企业中，医疗方向占比约56%，消费、工业、教育等非医疗行业合计约44%。预计未来10～15年在收入和利润上大概率医疗健康仍是占比最大的板块。

　　消费场景短期看体量小，但长期看爆发弹性大，增速比较乐观。因为长远看，脑机接口可视作“下一代人机交互入口”，会和AR/VR、可穿戴、智能家居等联动，成为“脑控+多模态交互”的一部分，其边界将不仅是医疗市场，而是整个智能硬件市场。

　　工业场景单套系统价值高，但项目数量有限。预计未来5～10年，工业场景应用会保持稳健增长，但总体体量和增速都会低于医疗和消费场景，会更偏向高价值小众市场，而不是全民普及形态。

　　如果成本继续以可观速度下降、应用场景持续突破，预计脑机接口产业规模可能在2030年前后迎来指数级增长的“奇点”，引爆点最可能首先出现在医疗康复领域，但非侵入式健康消费的应用增长也不容忽视。

　　换言之，最有可能引爆全行业的可能是“医疗康复+非侵入式健康消费”这两个方向的共振。

　　医疗康复方面，如截瘫、脊髓损伤、重度卒中、截肢等，这些人群对功能恢复有极强的刚性需求，且传统疗法效果有限。一旦多中心临床试验证明安全有效，并在医保体系形成成熟路径，这部分需求会迅速放量，带动植入式和半植入式脑机接口设备的规模化采购。

　　非侵入式消费级产品方面，如果头戴/耳戴式脑机接口产品可以稳定提供如改善睡眠、缓解焦虑，或在AR/VR游戏中提供明显优于传统手柄的沉浸体验时，其出货逻辑很可能类似智能手表在2015年后的普及态势。

　　这两类应用叠加，则可能对整个产业链形成上游—中游—下游同步拉动的效果：即医疗场景拉动高性能植入/半植入系统与上游核心材料，消费级场景拉动非侵入式模组、低成本芯片、算法平台的大批量生产，两边共用的基础技术，如信号处理、解码算法、云平台、安全体系等也会获得规模收益，进一步压低成本。

　　横向撬动多个行业

　　只看当前，脑机接口还是一个小产业，但决定产业影响力的，不是当下的产值，而是它在整个技术体系里的杠杆位置。

　　国际电信联盟（ITU）把脑机接口形容为连接生物智能与数字世界的“神经桥”，认为它会重塑人机交互范式，改变医疗健康、教育、工业安全等多个板块的生产关系。

　　从产业链联动看，脑机接口处在神经科学、AI算法、专用芯片、材料与器件、医疗与康复、具身机器人等多条赛道的交汇点。因此，脑机接口可以说是“小体量但高杠杆”的产业，对GDP的直接贡献目前有限，但对产业结构和技术路线的影响力却可能进行成倍放大和撬动。

　　也就是说，脑机接口的产业影响力还在于其强大的渗透性和赋能性——它可能成为像电力、互联网一样的通用目的技术，以“神经链接”为核心纽带，撬动芯片制造、消费电子等多行业联动发展，形成上下游协同的巨量产业生态，重塑其他产业。

　　从技术和产业逻辑看，只要关键器件国产化、软硬件标准统一、开发平台开放、神经数据治理有章可循等前提到位，脑机接口完全有机会成为类似触控屏或语音交互的基础平台，并在医疗康复+具身机器人、安全生产+人机协同、智能康养+数字人等多个交叉口上，发挥跨行业的基础平台能力，打破原有产业边界。

　　在医疗领域，脑机接口已经开始出现平台化雏形。比如我国首例侵入式脑机接口临床试验里的受试者，通过植入系统实现了意念下棋、玩赛车游戏，团队下一步计划让其控制机械臂、机器狗、具身机器人等外设，实际上已经把脑机接口系统变成可连接多种终端的“神经交互平台”。

　　脑机接口对传统产业的赋能潜力，既体现在“把人从局部约束里解放出来”，也体现在“让机器第一次真正看见人的内部状态”。凡是人机协作程度高、对安全和效率要求高、又存在劳动强度大或技能瓶颈的传统产业，都有可能被脑机接口“重塑”。

　　判断某个传统产业是否适合被脑机接口重塑，大体有四个考量：其一，这个行业的关键岗位是不是高度依赖人的认知状态和运动意图，如果“看懂大脑在想什么”能显著降低出错率或提升效率，脑机接口的边际价值就会很大；

　　其二，这条产业链对安全性和可追溯性的刚性要求有多高，比如神经重症治疗的误诊率和经济负担极高，引入脑机接口后能把脑积水的诊断时间从几天缩短到半小时，还能量化效果，这种场景就天然适合深度改造；

　　其三，是否存在与AI、大模型、具身机器人、工业互联网等其他技术的耦合基础，如果已经在用大量传感器和智能装备，只是缺一块“人的状态接口”，脑机接口的引入会更加顺滑；

　　其四，是伦理和监管的可接受度。

　　比如制造业，从人形机器人到智能工厂，已经在讨论通过脑机接口让工人以更自然的方式协同具身机器人，负责高技能、高判断的部分，把高风险、重复性的动作交给机器。农业、能源等传统行业中，脑机接口可能会以“脑机+无人机”“脑机+远程机械臂”等形式出现，也已经有团队用脑机接口控制无人机长时间飞行，这类技术如果和远程监测、数字孪生等结合起来，也会开启一些新的运维模式。

　　同时要看到，产业生态协同将放大、倍增脑机接口的产业影响力。脑机接口本身只是一个“脑和机器之间的接口”，要想真正成为产业力量，一定要嵌入更大的生态之中。一方面是技术生态，脑机接口发展不能是零散项目，而要和AI芯片、操作系统、工业软件、智能装备等共同形成“底座+应用”的生态结构。另一方面是区域和产业生态，以产业集聚区的方式，开拓一批新场景、新模式、新业态，形成放大效应。

　　催生新行业、新职业

　　不仅是纵向自身产业发展前景乐观，也不仅是横向赋能其他行业，脑机接口的产业影响力，还体现在可能诞生一些前所未有的新行业、新职业。

　　新行业层面，已经有几条比较清晰的赛道。

　　比如脑机康复产业，从植入式脑机接口帮助截瘫、渐冻症患者恢复通信能力，到外骨骼+脑控康复训练，再到可穿戴神经反馈设备辅助抑郁、癫痫等疾病管理，相关领域在全球投资和临床试验布局中相当活跃。

　　再如神经数据与AI服务业，和以往的数据经济类似，脑机接口在医疗和消费场景中产生的神经数据，正在催生新的数据平台、算法公司和安全服务。已经有学者和监管机构提出将神经数据作为独立法律概念，并围绕其设计治理工具，这意味着会诞生以脑数据采集、标注、建模、脱敏和托管为核心的新型服务业。

　　在新职业方面，国外招聘网站和专业平台已能看到相当丰富的谱系：全球性跨国招聘平台公司Indeed在美国加州列出100多个与脑机接口相关岗位，包括脑机接口算法研究科学家、脑机接口固件工程师、应用软件工程师等。国内也有“脑机接口软件设计工程师”“脑机接口算法工程师”等岗位，今明两年上述岗位招聘人数预计实现翻倍。

　　此外，天津大学、清华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等高校已相继开设脑机接口专业方向或研究机构，培养跨生物医学、电子工程、计算机多学科背景的复合人才。

　　更前瞻一步看，除研发和工程岗位，未来还可能出现三类新职业群，包括聚焦临床与康复场景的“脑机接口康复治疗师”“神经功能评估师”，面向消费级神经技术的“脑健康教练”“神经反馈训练师”“脑机交互体验设计师”；以及“神经伦理学家”“脑数据隐私合规顾问”等偏人文社科与法律的岗位。目前欧美已有大学和医院设立专门的神经伦理学项目和跨学科培养路径。

　　综合来看，脑机接口不会简单地“挤压”现有高端人才市场，而更可能会在未来10～15年重塑其结构：一方面，催生数量可观、能力复合的新职业群体，形成相对独立但又与AI、芯片、医疗等高度耦合的“神经人才生态”；另一方面，倒逼我们在教育、职称、科研评价和人才流动机制上更大胆地创新，让真正懂“脑+机+人”者，在中国被发现、被成就，也被合理激励。

　　发展脑机接口五要诀

　　有鉴于脑机接口未来可观的产业影响力，国际竞争愈益激烈，不少地方和资本跃跃欲试。面对炙热的发展态势，更需清晰分析、把握自身在相关版图中的位置，以及优势和不足。

　　在脑机接口的全球竞争中，中国虽然在一些基础理论上还在追赶，但整体已经站入第一梯队，从追赶者变成了并跑者。

　　从技术和临床进展看，中国已经完成多项具有标志性的里程碑。比如中国科学院脑科学与智能技术卓越创新中心牵头的首例侵入式脑机接口人体临床试验，把中国推到少数能做临床级侵入式BCI的国家之列。

　　从生态和能级看，中国既有大规模工程化和制造能力，又有AI、大模型、具身机器人等配套产业。

　　当然更细分地看，神经科学基础研究、原创的人机交互范式等靠长期积累形成的软实力上，美国和部分欧洲团队仍然领先，中国在算法创新、认知机制理解和开放生态建设上还有不少追赶空间。但整体讲，中国的脑机接口生态已经从零散布局走向系统成型，形成了从实验室到医院、再到产业的“直通车”通道。

　　我国发展脑机接口有政策环境、应用场景和数据资源三大优势。中国有庞大的神经疾病和康复人群，又是全球最大工业制造国之一，在神经康复、重症监护、工业安全、教育训练等场景上有天然的需求红利，这为算法训练和产品迭代提供了肥沃土壤，叠加政策为技术研发和产业发展提供的资金扶持、人才培养、标准制定等保障，以及产、学、研、医协同，势必加速技术从“可用”向“好用”升级，为全球脑机接口产业发展贡献中国方案。

　　同时也要看到我们三方面不足，主要是原创理论与部分上游仍有“卡脖子”技术需要突破，标准与治理体系有待进一步完善并细化空间，人才供给与教育体系尚不能完全跟上产业发展带来的“爆炸式”需求。

　　结合我国发展脑机接口的优势和不足，有意布局脑机接口的地方和机构需审慎注意以下五方面情况：

　　第一，先选赛道，再谈布局。脑机接口内部差异非常大，技术路线有侵入式、半侵入式、非侵入式；产品类型则有偏严肃医疗、工业安全、消费健康等。一个地区、一家企业不可能什么都做，要结合自己的基础，比如有三甲医院、医工团队的，可重点关注医疗和康复；有机器人、传感器和制造能力的，可主攻“脑机+具身机器人”“脑机+工业安全”；有内容和渠道的，更适合从非侵入式脑健康、互动娱乐切入，避免面面俱到、一哄而上。

　　第二，谋生态，不只是上项目。脑机接口不是单一设备，其背后是一整条链，包括基础研究、关键器件（如柔性电极、专用芯片）、系统平台，再到医院和工厂里的示范应用。布局时就要同步设计高校+科研院所+医院+企业+资本的协同机制，建好测试验证平台和示范场景，让技术有地方试、数据有地方来、产品有地方用，而不是孤零零的几个科研项目。

　　第三，前置监管、伦理和安全治理。脑机接口采集的是脑信号，牵涉神经数据隐私、知情同意、用途边界等，这在全球均属敏感话题。在规划项目、建设园区时，要同步考虑数据合规、伦理审查、风险预案等，把相关要求写进制度、嵌进流程，守住安全底线和舆论底线，未来就能走得更稳、更远。

　　第四，有足够长的时间视角和资本耐心。从国家规划看，基本节奏是2027年关键技术攻关、2030年形成有国际竞争力的生态。也有一些研究机构预测脑机接口将在2040年走向千亿级规模。应该说，脑机接口本身就是一个长坡厚雪的赛道。无论是政府部门的政策设计，还是社会资本的投资布局，都要接受一个现实：前几年更多是在打基础、做示范，要用组合投资、分阶段推进等方式降低风险。

　　第五，把脑机接口放在更大的技术版图里统筹。脑机接口天然需要和AI算力、大模型、具身机器人等协同演进，如果在一个区域的未来产业规划里，能把“脑机+算力+机器人+安全”放在一起考虑，比如同一园区同时布局脑机接口试验场、机器人开放平台、数据与隐私治理基础设施，那么脑机接口就更有机会从一个“好看的设备”，升级为能够重塑医疗、制造、康养等多个行业的基础性平台能力。（作者为中国电子信息产业发展研究院软件产业研究室副主任）

【责任编辑:陈听雨】